我想这几位老先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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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人笑比中庭树,一日秋风一日疏。这句诗好,好就好在让人有思绪,有感慨,有回忆。社里让我们几位写编辑手记,每人每月一篇,任务下来的时候,我看众人若有所思,写什么好呢?是啊,写什么好呢?余,一介布衣,编书十年,编书上百,经历人事不可谓不多,总有些难忘的,总有些想写的,不想写应试文章,不想写教条文章,不想写人人都能写的,于是念头一想,还是拉几位老先生助阵吧,也正好表达我的思念,于是想到了开篇那句诗,想到了我这几位老作者,我的忘年交。

 

三位老先生,都是七八十岁,一位姓赵,一位姓艾,一位姓朱,巧的是,他们都是桥梁界的老前辈,老专家。我和他们都是一本书结的缘,结了善缘,交了朋友。这是何等的福气啊!

 

赵老先生,我们素未谋面,一直是电话联系,几年前他的大作,一本钢桥的专著交到我手上编辑。内容不多,两百来页,线条图多。审读加工,感觉顺畅,作图时间比较长。和赵老交流,他每次都是非常客气,轻言细语,完全没有老专家的架子,倒是有一次,刚接起电话,听到他在电话那头正语气严厉地批评了一个助手几句,我想他肯定这次心情不好,结果转来对我,还是轻言细语,儒雅温和。每每和他交流问题,他在电话里称我“杨老师”的时候,我心里是担不起的,我心想,我何德何能受得起老先生这样的称呼,我的心是不踏实的。我给他说,您叫我老师,我担不起,他笑笑:“应该的,应该的,你编辑我的书,就是老师嘛,我也很多不懂。”后来和他交流了很多次,熟识起来,转念一想,这是赵老对我的尊敬,对我工作的肯定嘛,所以我也很高兴。因为书中插图有些专业符号和线型的问题,请教赵老,他都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处理核实,还经常谦虚地问我的意见,我遇到这样谦虚、细心的老作者,心生敬畏,自然而然,感觉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天地间一件美差。后来每到一些节假日,他都经常发来问候的短信,而且短信的花样还真有意思,当时让我这个小朋友都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原始人了。他还在电子邮件中称自己是“赵老头”,说只要没有打扰到我就好,我当时就笑,老同志真有童心啊!这就是虚怀若谷的赵老先生。近一两年联系少了,不知现在先生可好?

 

艾老,文理兼通,一派大学者气质,又有诗人风度,初次见他,一头白发,自然卷,漂亮极了。这位老先生很潮嘛,一定很有学问啊。他主攻斜拉桥,在社里出了两本斜拉桥方面的大部头,彩印的,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填补了国内相关领域的空白,市场上恐怕还很难找到类似的大作品。他的书科学性和艺术性兼具,他写得漂亮,我们也做得漂亮。其中一本四百多页,大开本,文笔优美,形式多样,图片更是五彩缤纷,目不暇接。接到这本好书,我当时心中狂喜,一是专业对口,一是老先生毕生心血之作,一是丰富的内容,精美的图片,真是赏心悦目。初稿即如此,可想成品之美。于是后来几个月,仔细琢磨,全力以赴,从封面到内文,从内容到形式,每句之斟酌,每图之经营,版式之考究,色彩之运用,纸张之挑选,都凝结了各位领导、前辈和相关每位同事的心力与祈望,真是举全社之力成一精品力作,成一世间之美事。我与艾老,也慢慢像朋友,像战友,频频交流,时时沟通,如此数月大半年,终于如愿,共享其美。现在想来也是幸甚至哉。后来他径呼我为“小杨老弟”“小杨贤弟”,哎呀痛快,这种称呼听起来真是过瘾,有种笑傲江湖的感觉。我们成了忘年交。他来了成都几次,我都作陪,陪他小酌几杯,高兴得很。艾老文采风流,雅好琴棋书画,诗文音乐。他对我说:“你来南京,我用钢琴弹《春江花月夜》给你听。”当时我瞬间感动,连说好、好、好。有一次饭后散步他又说:“你们成都人说话还蛮好听的,抑扬顿挫,有味道,念杜甫的诗就好。”于是让我念了一句“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”,果然有意思。“您最近读杜甫?”“就是喜欢,要去逛逛你们的草堂啦,你呢?”“我最近读李白,李白的诗适合写狂草,特别歌行古风,一气呵成,痛快淋漓。”“哈哈哈哈哈”,我们仰天大笑出门去。逢年过节,我们偶有诗文往还,各诉其事,互道平安。回想起来,受益于艾老之处很多,他把我当小兄弟,是我的荣幸,我很想念他,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

 

朱老先生,狂傲天真。他的一本充填式混凝土拱桥的大作,曾经是我的“噩梦”。总编把稿子交给我的时候,特别嘱咐了一句,这位老先生脾气大,你要耐心。特别交代的事还是第一次。我先不信邪,后来才觉得,果然很恼火。一本四五百页的学术著作,满篇密密麻麻的图表公式符号,正斜体,上下标,黑白体,眼花缭乱,感觉一本理工类书稿的所有难题,应有尽有,难度之大,我心何安?太不安了。又正是最为繁忙的暑期七八月,人又热又躁,不好搞啊。手上书稿又多,催得又急,当时抓紧时间认认真真编辑加工了一段时间,他看了校稿,不道辛苦,却不由分说,大发脾气,他说:“我的东西为什么改了那么多?你们不能乱改。”后来又说:“我的东西你们不能改一个字。”他说了一大堆,当时又天天打电话催问情况,天啊,真的是天天打电话啊! 有天晚上我真的做了噩梦,就像白天的场景,他打电话催。我还梦中喃喃。这真是一个难忘的夏天。哈! 只有打持久战,还要心静自然凉。于是后来慢慢同他沟通和解释,我们改的都是按常规按规范的正常处理,反反复复交流,后来凡有改动、处理、统一的地方,我都把相关的桥梁专业规范、语言文字规范和出版规范等内容复印了寄给他,让他明白改动是有根据的。这样一来二去,他渐渐改变了先前动辄发怒不听你说的态度,慢慢对我更礼貌客气起来。交流久了,我们也就熟悉了,习惯了彼此的思维方式和交流方式,有一次在电话里他笑着说:“小杨编辑,你年轻人,没想到脾气比我的要好,我都没你脾气好。”我只有笑笑,说给同事听听笑笑,消消暑。“你满意就好了。”我说。我发现朱老先生有时候就像小孩子,发发脾气,哄哄就好了,只要是真心诚意,耐心耐心,也就皆大欢喜。他之前的狂傲,是他对自己心血的看重,毕竟一生只出一本书,不是谁都能感悟其道的。我和朱老先生可谓有点不闹不相识。后来他有事问我,但我不太清楚,我说可以询问组稿的老师,他说了一句:“我和你打交道久了,更有感情嘛!”人是有感情的!语气之真挚,让我心中莫名一振。他的这句话我现在都还记得。我祝他好。


回想起和三位老先生的交往,见面未见面,都很想念他们。一次真诚地合作,将成为永远的朋友。说得真好。我祝他们健康长寿,也愿再交更多像他们一样的先生朋友。行笔到此,感觉题目是否太抒情了?不妨将它改为:论青年编辑怎样和老年作者交朋友。妥帖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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